在爆火的爱情片《花束般的恋爱》后，坂元裕二又写了一部它的“精神续作”：《初吻》。

上影节第一时间看完，如果说《花束》讲恋爱的凋零与挽回，它则是讲婚姻的冷却和修复，都在讨论爱情持久性的议题。而由时空穿越的奇幻设定串起的整个故事，初看总觉得有逻辑漏洞，仔细回想思考后才发现，这种《降临》式的“接受命运”，才是主题最完美的解法。

《初吻》里的男女主是一对“相看两厌”的夫妻。他们已结婚15年，经历不断的争吵与冷战后，日常的体贴沦为义务，问候也变得麻木。丈夫砚驱（松村北斗）意外身亡后，松隆子演的妻子柑奈，蜷缩在堆满杂物、色调阴冷的客厅。

注意了，她并不是为丈夫的离世难过，而是因为找空调遥控器，结果把一份珍贵的煎饺给烧焦了。离婚表还没来得及交，就得换成死亡证明，这场婚姻就像刚要疲倦地走向终点，却突然被宣告成绩失效，没有伤心崩溃，只有无尽的空洞。

丈夫为了在电车铁轨上救陌生人，自己不幸掉落，被撞身亡。在此基础上，坂元给女主送上了一个经典的“穿越梗”：只要柑奈开车驶过神秘隧道，她就能穿越回15年前，与丈夫初遇的那一天，确切来说是中午到晚间的几小时。“过去和未来就像拿破仑蛋糕一样叠在一起”，这套穿越机制就像《穿越时空的少女》，只有柑奈保留所有时间线的记忆，每次重启是读取存档的模式，而其他人则会被新版本反复“覆写”。

这个过程中，我们随柑奈一起，与那个尚未结为夫妇的年轻版砚驱约会——听他滔滔不绝地描述怪诞虫，眼神里闪烁又想掩藏起来的一见钟情，还有那些青涩笨拙却又满是真挚的话……

“不是很多夫妇都这样吗？相遇的瞬间可以打一亿分，结婚后就不断扣分。”初见时的悸动与向往是真的，但随着时间推移，情感的冷淡、生活的矛盾与压力、彼此不完美的缺点，都会逐一暴露，这些也是真的。每次争吵、误解，每次不顾及对方想法，都难以避免地给这段关系扣分。

曾经历过这一切，柑奈比任何人都清楚，这份初见时真实的悸动，会如何在未来一点点褪色，甚至发展成心生怨怼。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会为他动心，况且做人基本的善良，也驱使她反复寻找改变细节、换回丈夫不死的可能。保存过的收据，组合成了他的生命线——不让他买可乐饼、提前拿到古生物的前沿资料、以身涉险教他紧急按钮的用法，甚至还想撮合教授女儿（吉冈里帆）给他，断了这一世的红线……

救回他的命，是柑奈一次次修复的动机。

但其实经常看穿越题材的人都知道，只要柑奈还能穿越、还在这里见砚驱，就说明即使选择不同的路，最终还是会到达同一个地方，结局没有改变。然而，电影后半程的反转，尤其是最后一次穿越后，拯救者的临时换位，却几乎完全颠覆了此前的十几次穿越，也颠覆了这种题材常见的套路结局。

为了不影响大家的观影体验，后续就不过多剧透了。可以说的是，我看的这场，全场很多人都在默默流泪、抽泣。一部让观众集体笑了一个多小时的轻喜剧，突然被扭转成了催泪的纯爱电影。即便已然知道这段旅程和归宿，仍然选择迎接它，迎接它的一分一秒。不必改变结局，但求改写遗憾。

在柏拉图的精神恋爱说中，爱情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性活动，看似的必然里全是偶然。所以我们能看到，由于这是两人初遇，柑奈每次穿越后都可能遭到砚驱不同的对待态度。可能是热忱的欢迎，也可能是无视，甚至觉得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。即使是命中注定的爱人，在不同的时间、地点，不同的氛围和表达下，也会得到不同的结果，可能是反复爱上，也可能是直接错过。

与之相对的，还有婚姻与人生。所有人都想拥有用心经营、互相包容的幸福婚姻，都想拥有不虚此行、不浑浑噩噩虚度的人生；但现实里没有几人能够如愿。重启人生就一定能改变爱情吗？与爱的人共度一生意味着什么？这些复杂的命题，再次被包裹在坂元的金句中。

《花束》里写：“相遇总是伴随着离别，爱情就像一场派对，总有一天要结束。”“恋爱过了赏味期，两人只会不断抛球接球，只求势均力敌。”

对应的，《初吻》里写：“一旦爱情消失，婚姻中就会开始讲求对错，而对错，最终会导致离婚。”“互相发现对方身上喜欢的地方是恋爱，互相寻找对方身上讨厌的地方是结婚。”

《花束》更多聚焦在爱情附于物的那些记忆，是一种更物化的恋爱。而《初吻》则没有纠缠在这一层面，而是进一步指出恋爱与婚姻在情感模式上的差异，道出许多人在婚后生活中逐渐失去恋爱时的热情和宽容，对伴侣吹毛求疵的现实。 婚姻的本质并非为了分出胜负，一旦陷入自证对错的陷阱，就会忽略彼此的感受与需求。

感情在琐碎中消耗磨蚀，但爱也并非一成不变。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，对方的存在变得和呼吸一样自然，一起分享食物、衣物，把自己的心思寄托到对方身上，这是比穿越时空更厉害的奇迹。如果有一方能开始用心经营，那么另一方也是能直观感受到的。

那些熟视无睹的日常里，藏着无数珍贵的、被改变了的瞬间：家的色调从灰暗变得温暖，遗像的表情从麻木变为微笑，饺子由到付改成寄结……

灰烬冷却之后，爱又重新开启了它的另一条时间线。